白衣男子冷笑一声,凤眸一斜,生生透出一股乖戾之气来,他道:“听闻道长曾替不少人测过字,最有名的两次,当属‘许城于归’与‘天降锅胎’。今日晚辈特意于此等道长前来,是冒着道长‘测字精准’的名。岂料道长测字如此肤浅,当真教晚辈大失所望。”
鹤发道士道:“阁下一口一个晚辈,端的是对我这老头子的恭恭敬敬,可阁下在此坐了许久,却仍未报上名来。”
白衣男子心知对方在讽刺自己自称晚辈却无半点礼貌一事,遂道:“晚辈层见,今日特来拜会清平道长,欲与道长探讨下,你我之间的——新仇、旧恨。”
听闻那带着森寒冷意的‘新仇旧恨’四字,鹤发道士满目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目光紧紧锁在白衣男子的背影上。
白衣男子语气虽然冷,可话语表面所带的那层冷然,经过抽丝剥茧后,里面包藏的,是浓重的戾气与阴郁。能够将举止间的优雅高贵与内心间的阴狠乖戾诡异地融合在一个惹不起的上位者身分上的人,由始至終,有且只有一个。
素袖一摆,白衣男子施然站起,缓缓转过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坐于长椅上的鹤发道士。
鹤发道士眼底尽是惊怖,看见层见面容的那一刻,他只觉一阵寒气自脚底直涌而上,瞬间浸透全身,像是为了确定一般,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层、见?”
层见嘴角噙着一抹笑,冷而讥讽,他道:“这种像是见了鬼的表情,熟悉得我都快要反胃了。你没听错,层见是我。”
心里明白打不过亦逃不过,鹤发道士反而镇静了许多,他拉着代表身份的那面白旗站起,淡然道:“你若要新仇旧恨一起报,我必定逃不开,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何时结上了新仇。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如何,道理都在我这方。别以为杀了我,杀了一个没用的道士,你便能洗脱‘邪徒’的恶名。”
层见不屑地将目光移往窗外,眸里寒光一片,他道:“道理?你跟我讲道理?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层见从来不讲道理!不过——”
话峰一转,他接着道:“看在你如此无知还以为自己很有道理的份上,我今日便破例,跟你讲道理!你是要讲正道,邪道,仙道,鬼道,抑或是人间道?”
列出如此多道,层见硬是没讲天道,鹤发道士明白,这是层见对他的讽刺,接上层见的话,他道:“我要论的,是你最不屑的天道!”
顿了顿,鹤发道士话语徒转锋利:“你身处高位,根骨上佳,却放着好端端的阳光道不走,偏要去走那邪道!呵,招魂控尸,招魂控尸!驱遣有怨者之魂魄,将本应入阴间之物留在阳间,摆布死人未寒之尸骨,炼成多具为祸人间的行尸走肉!你所作之事,哪一件不有违天理伦常!”
闻言,层见似是听见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道:“你开头那句话,讲得好像是我走正道,便能有所作为得天下威望一般。你可别忘了,你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命格!当年若不是你一句算命辞,我也不会从高台跌下,双手染满鲜血,背着无数命债!”
鹤发道士道:“算命辞是天道对人命数的预测,能判定凡人一生所做重大事件的走向,我不过是天道的传达者,所作所为,是在替天,行道。”
层见不屑道:“替天行道?就凭你?!这真是我活过的这大半辈子来听过的最好笑之事!你以为凭你一介凡夫俗子,真能参破天机?!天地无极,乾坤无尽,凡人所视有限,能见到的不过是天地间的冰山一角!我不论天道,不是因为我偏爱修邪道,是因为我根本就参不透天道,不敢妄自窥测天机!”
“你以为我修邪道是为了招魂控尸?是为了强行打破这天理伦常,与天作对?!就是因为你所见所想如此肤浅,当年才会测出‘许城于归’,当日才会在苍狼山任凭‘天降祸胎’事件发酵。据闻那日你从苍狼山下来以后,疯疯癫癫,劈头散发地四处问人,问人你是不是窥测错了天意!”
“那日你道出了步凌月的身份,害他一朝身败名裂,可步凌月在面对砍杀差点殒命之时,也不曾让凌月开刃,不曾重伤过任何一个想他死的人!所以,你后悔了,你开始怀疑自己凭命格去判定一个人的一生,是否是一件极大的错事,这意味着,你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天道!”
心中所想被层见一言道破,鹤发道士被镇得六神无主,要依靠旗杆借力,方能堪堪站稳。 那日自苍狼山下来,他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天道,他亲眼看见了一件事的矛盾性:步凌月的命格显示他乃人间祸水,可步凌月的心却显示他为人之道堪比明月清风的正人君子。
层见见道士冷汗频频,神色一凛,给了最后一击:“可惜,天道从来不会错,错的是你,一介凡人,举着修道之名,妄自窥测天机,歪曲天意。你当真以为,天道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预测一个人的命格?你未免太过可笑!”
早在苍狼山之时,他便怀疑自己错了,如今层见的一席话,彻底颠覆了他大半辈子的认知,他终于明白到,从前的自己错得多么离谱,竟然以一个人的命格去断定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这种强行扭曲他人人生的做法,实在是无知肤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残忍。
认清了事实后,道士的面容仿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便是连声音也似夹杂着沙砾,暗哑难听,他道:“旧恨你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