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皇后一攥指尖,强忍着惧意,道:“臣妾所言,句句为实。不信,陛下可以问令冬。”
绵软靠在肩舆上的令冬被抬了上来,她无甚力气地抬眼望着萧武川,吊着一口气,说道:“奴婢……奴婢亲眼所见……”
这会儿,她忽然想到,若是谢美人死了,绛春便被挑出了事外,大可继续攀她的高枝。而自己所作所为,便成了皇后娘娘手中一杆枪。一时间,令冬觉得心底憋着一口气上不来。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直起了身子,似回光一般,把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声音飘飘悠悠的,和一抹游魂似的:“陛下明鉴!此事……实乃绛春所为,与谢美人无关。”
此话一出,陆皇后面色便沉了下去。
桂姑姑立即大喝道:“大胆!竟敢在圣驾前满口胡言!你现下言语,怎么和说与皇后娘娘的不一样?”
三言两语,就将陆皇后拨了个干净。
令冬已无暇去管桂姑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事儿,只是惨白着面孔,颤巍巍道:“下药之人乃是绛春,绛春所住之处,妆奁匣的暗格之下,尚藏着未用完的药物。”顿了顿,她喘了口气儿,气若游丝道,“太后远去静亭山前,绛春特地用了十倍之量。陛下不妨召来御医,看看奴婢所言是否为真。”
说罢,她就像是用尽了全部余力,目光呆怔地跌坠在了软舆上。
萧武川听到那两个婢女的名字,已明白了大概。他晃着身子,朝前走了两步,抬头恰好看到悬在檐下的绿鹦鹉。那鹦鹉歪了歪脑袋,学起舌来:“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房月溪。”
他喃喃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猛然将面前的抱月梅枝美人瓶踢翻在地。
“你非要与朕不死不休么!”
那美人瓶原插着一捧时令花,此刻花枝萎落一地,无人收捡。
他突然暴起的嗓音,令诸女子都吓了一跳,就连陆皇后也不由瑟缩一下。
“传太医来。”萧武川负着手,在殿内反复踱步。他原本轻佻俊俏的面孔,早已布满了沉沉云霭。当他抬头扫着谢美人与陆皇后时,那一眼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不由想到梁妃身死时的惨象来。
谢美人颤了一下,心里却思绪万千。
这绛春从前约莫是小心翼翼地下药,因而陛下的妃嫔尚能有孕。但太后远去静亭山前,绛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一下下了如此之多的药剂…
只怕陛下,现在已是无法得嗣了。
若是陛下真绝了嗣,那他便是做不得帝王的。这皇位,终究还得轮到毫州王与竞陵王来坐。这消息若是传出宫外,只怕那摄政王立时便会开始裁起龙袍来。
她知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消息,以后可又该如何是好?怕不是也会和梁妃落得一个下场!
且那皇后视她为眼中钉,若是陆皇后以此要挟陛下,自此得势,她又岂能在这西宫中继续活下去?
思绪斗转间,鹤发白须的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拜过陛下之后,那御医便下了帘帐,替萧武川问诊起来。
不一会儿,那帘帐后便传来御医跪落在地的声音。随后,那年迈衰老、侍奉过三代萧氏帝王的老御医便膝行着退出了帘帐,口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谢美人从未见过这德高望重的老御医,露出过这般模样。
但见萧武川撩起帘帐,负手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瞧了一会儿老御医,便道:“庸医错诊,杖刑一百。”
谢美人心口一窒——看这模样,令冬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然,陛下不至于为了封口,而要杀了这老御医。
这御医尚且如此,自己又待如何?
萧武川的目光朝谢美人扫过来,谢美人哆嗦了一下,泪眼朦胧,哽咽着开了口:“臣妾……”
萧武川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她那双眼,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抚着她沾满泪珠的眼角,低声喃喃道:“如莺,朕不杀你。”
在旁观望的陆皇后,心里一阵失望。
谢如莺微微一愕,眼泪愈发汹涌。她跪在地上时擦着了额头,叫那额上妖艳的桃花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听见萧武川说道:“只是,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如莺心里应当有一个谱。”
谢如莺连连点头,哽咽道:“臣妾知道的。”
那少年帝王拎来了檐下小金笼子,逗弄了一下鹦鹉。只是他神色阴郁,那鹦鹉大概也不喜欢他这张脸,迟迟不肯开口。最后,才说了句“大吉大利”。
谢如莺用袖子拭去了面上泪水,心道:唯有在这等时候,她才看出来陛下与那摄政王都是姓萧的人。
眼见着那鹦鹉懒洋洋的,百般逗弄,才肯吐出一句敷衍的话来,萧武川也不耐烦逗它了,将小金笼子又挂回了屋檐下,道:“如莺先回去吧,朕有话要同皇后说。”
谢如莺理了理发髻,应了声是。
待谢如莺与令冬都离开后,这含章殿里便真真正正地寂静了下来。萧武川踱回座椅上,歪歪斜斜地坐下,似一潭融了的春水。他懒懒抬手,对陆皇后说:“皇后随意坐,不要见外。”
陆皇后沉着面孔坐下了。
“朕有事……要求皇后。”他说。
陆皇后微微抬高了下巴。
她倒要看看,萧武川用什么来理由来说动她?
含章殿里,水精帘低垂,博山香炉逸着一抹浅淡白烟。金雕玉饰、山奢海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