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蒋太后如何驳斥,那枚假印章最终还是出现在敦敦的周岁宴上。
众夫人俱噤若寒蝉,先前只听说夏宸妃得宠,总以为皇帝看在皇长子面上、母凭子贵的缘故,可如今瞧着,皇帝为这夏氏处处逾制,倒像是子凭母贵。
蒋太后反对无效,只得提前给这些命妇们打了预防针,故而众人虽然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更无人开口询问印章的真伪——是真是假又如何,皇帝说是玩笑,便只能是玩笑。后宫都不得干政,她们这些妇人更不能了。
敦敦穿着描金绣彩的大花袄,四仰八叉坐在一张硕大的八仙桌上,打扮得活像年画上的福娃娃,圆圆的脸,大而有神的眼睛,珠红的小嘴,比平日更招人疼爱。
周遭摆的俱是抓周所用的物事,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等,桌子的四角也用屏风围成藩篱,免得孩子跌下来。
夏桐屏气凝神,见敦敦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在那枚假玉玺上,心里只觉得恼火——她训练了那么多次也没让敦敦对二十四孝产生兴趣,皇帝却轻易转移了他的注意,简直让一番辛苦付诸东流。
不过小孩子本就喜欢晶莹璀璨的东西,怪只怪这玻璃印章在太阳底下太闪了——既然是假货,干嘛做得比钻石还闪?简直浪费人工。
好在,可能是光线太刺眼的缘故,敦敦本想向玉玺爬去,却在半途改变主意,抓起距他最近的一只狼毫笔。
自有内侍官负责记录下来。
抓周一般是抓两次的,第二次敦敦挑中了一把牛筋制的小弹弓。
夏桐松了口气,文武双全,算是很好的意头。众妃看着则不免有些眼热,这夏氏自己出息就算了,就连孩子都这般懂事,简直什么好运气都落到她身上了。
夏桐按捺下唇边一缕矜持笑意,正要命人将敦敦抱下来,谁知道那小崽子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玉玺,还高高举向半空,笑得一脸得意。
蒋太后神色不免有些发僵。
蒋二夫人悄悄在她耳边道:“太后,您别怪小孩子,他知道什么——还不都是大人教的。”
蒋太后登时意会,狠狠瞪了夏桐一眼——皇帝哪会如此儿戏,定是夏桐权欲旺盛,才刚封妃就想着统辖后宫了,故意在众人面前来这么一出。
夏桐虽然冤枉,可也着实捏了把汗,她是提前做了点准备,可她本来想敦敦抓的是孝经呀,谁知道这混小子活腻了擅作主张?
正准备出面阻止,刘璋却抬手拦在她腰际,意思让她好好看敦敦的表现。
夏桐只得从命,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却大大出乎她意料,只见敦敦拿着那枚玺印并非占为己有,而是吃力地爬到皇帝跟前,口齿不清的招手道:“父皇……”
安如海这个捧哏素来称职,忙凑趣道:“小皇子以为这玉玺是您丢失的,专程交还给陛下呢!”
刘璋遂从他手中接过,还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敦敦亦咧着嘴傻笑开来,看来竟被安如海说中了。
众人于是纷纷称赞皇长子懂事体贴,这么小就知道为父皇分忧了,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夏桐只觉胸口的一块大石倏然落地,真是虚惊一场,早知道皇帝排演得这么完善,她就不担心了。
蒋太后亦看出这是儿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把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直至收到敦敦送的《二十四孝》,老人家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就算是做戏,可这样母慈子孝的和睦景象正是蒋太后需要的。她也知道,凭自己昔年所作所为,很难得皇帝十分孝心,但只要皇帝面子上肯敬重她这位母后、敬重蒋家就够了。
就怕他连面子都不肯做。
夏桐看着这一大一小配合无间,长久以来的积郁终于一扫而空,她就说皇帝不会那般糊涂,比起她自作聪明的小伎俩,皇帝的安排无疑更妥当些,把各方都周全到了,这样的他才是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帝王形象。
正出着神,忽见小团子迈着胖腿,哼哧哼哧、歪歪扭扭地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拼命挥舞着一盒胭脂。
夏桐询问道:“这是给我的?”
敦敦使劲点头,清澈的眼仁如同黑白分明的棋子。
这难道也是做戏?夏桐向皇帝投去疑问的眼色。
刘璋轻轻摇头,表示这一出他并未安排。
夏桐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喜悦涨满,腔子里柔软得没话说,她抱起敦敦,在他洁白丰嫩的脸颊上用力了一口。
敦敦却被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如同上了岸的游鱼一般在她怀里扑腾——早知道就不向娘亲献殷勤了。
刘璋适时地将儿子接过去,“你怀着身孕,还是别劳累过度的好,朕先带他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