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坐在榻边,深吸口气,分几次慢慢吐息。
老主簿哭不出来,满腔复杂地立在榻边。
萧朔将云琅放下,他胸口起伏,眼睛都已有些发红,死死按着火气:“去,弄一套……”
“王爷!”老主簿失声劝道,“不可!”
萧朔眉峰拧得死紧:“有何不可?”
“小侯爷……这些年是太苦了。”老主簿愁肠寸断,“又是被咱们府上所累,您自是该多补偿他。可纵然再宠,也不能……”
老主簿横了横心,进思尽忠:“您也知道小侯爷的脾气,无非想一出是一出,过后自己都未必记得。可您若当真穿了,先王在天之灵看见,又当是何心情?”
“父王看见。”萧朔面无表情道,“会将我关在屋里,叫玄铁卫将门窗尽数严锁。”
老主簿忙点头:“正是――”
“不准我跑,叫上母妃。”萧朔道,“一起来看。”
老主簿:“……”
老主簿细想了半晌,竟当真如他说得一般无二,一时痛心疾首,跌足长叹。
“况且。”萧朔坐了一阵,不急不慢道,“我何时便说,寻来给我穿了?”
老主簿还在搜肠刮肚地找话劝,闻言愣了下:“您不穿吗?”
萧朔莫名扫他一眼:“我疯了?”
老主簿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讪讪作揖。
“近日里,云小侯爷时常反躬自省。”萧朔道,“曾对我说过,他于推己及人、将心比心上,差得实在太多。”
“小侯爷如何想通的?”老主簿骇然,“您按着他狠狠打屁股了吗?”
“……”萧朔:“总之。”
萧朔弄不清一样刑罚如何能扯出这么多事,烦躁一阵,抛在一旁:“总之,他曾对我说,要我时时提醒他一二。”
老主簿不明所以,愣愣跟着点头。
“今日之事,你来作证。”萧朔道,“你亦亲耳听了,是他得寸进尺,欲壑难填。”
老主簿被他们王爷的文采惊了,不敢反驳,低声:“是。”
“他既然要作弄我。”萧朔淡声道,“我便当真弄来这么一身,伺机叫他推人及己,穿上试一试。”
老主簿欲言又止,立了半晌,小心试探道:“若是……您一让云小侯爷穿,小侯爷就受了惊吓、旧伤发作,胸口疼得喘不过气呢?”
进宫这一夜,已有不少分拣出来的旧日卷宗堆在书房榻边。萧朔拿过一份,皱紧眉:“他又不是文弱书生,岂会半点经不起吓?”
“平时自然经得起,您一让小侯爷穿那等衣裳,说不定就会经不起的。”
老主簿谨慎措着辞,迂回渗透:“若是还要跳舞,小侯爷还会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萧朔:“……”
老主簿亲耳听了云琅的周密计划,忠心耿耿同他保证:“真的。”
萧朔原本不曾考虑到这一层,闻言细想,面色又沉了几分,将手中卷宗抛在一旁。
“您――您不是知道,小侯爷哪里怕痒么?”
老主簿帮忙出主意:“云小侯爷装晕,定然不能乱动。您若能伺机呵他的痒――”
“都已年纪不小,又不是弱龄稚子。”萧朔冷声,“如何能这般不成体统?”
老主簿这些天看着府中上下折腾,险些忘了这两人都已不是弱龄稚子,干咳一声:“是。”
“罢了……寻来挂在他院里,日日叫他看着。”
萧朔自宫中折腾一夜,身心也多有疲惫,用力捏捏眉心,不耐烦道:“再蹬鼻子上脸,便拿来放在他面前,叫他赏玩半个时辰。”
老主簿眼睛一亮,忙应了:“这个法子好。”
萧朔吩咐妥当,又回到榻边,细看了看云琅气色。
云琅自小便有这些毛病,越是不舒服越要没完没了地折腾。如今不闹人了,睡得气息平缓,想来已缓过了最初的一阵难受劲。
安安稳稳,倒像是半分过往也不带。
只不过是哪天日色太好,贪杯饮多了甜酿,晕头转向,翻窗子进来一头栽在他榻上。
萧朔抬手,替云琅将发丝拨开,慢慢理顺。
“您也定然累了。”老主簿悄声道,“可要歇息歇息?这便叫太医过来……”
“不必。”萧朔道,“让他来便是,我将这些卷宗看完。”
老主簿应了是,不再烦他,悄悄去叫梁太医了。
萧朔拿过一份卷宗,翻了几页,终归静不下心。抬手按按眉心,又看向云琅。
他的袍袖一直塞在云琅手里,云琅还未出宫心神便模糊了,手上没力气,几次没能握得住,都被萧朔重新塞了回去。
纠葛得次数多了,云琅总算不胜其扰,混混沌沌扯住了萧小王爷的袖子。
扯到这时,也不曾再放开。
萧朔坐了一阵,伸手握住云琅已攥得有些泛白的手,搁在掌心停了一阵,一点点握实。他拢着云琅的手,等到暖了些,又一点一点揉开发僵的指节,将袍袖从云琅手中抽出来。
抽离那一刻,云琅身子跟着一颤,气息忽然乱了几分,伸手去够。
“在。”萧朔将自己的手给他,“不曾走。”
云琅胸口些微起伏,他醒不过来,却又睡不实,皱了皱眉,将掌心微温的那只手慢慢握紧。
萧朔正坐在榻前垫上,握回去,轻声叫他:“云琅。”
云琅心神模糊,眼睫勉力翕动几次,终归无以为继,闷咳了两声。
“那些事。”萧朔空着的手覆过来,落在云琅额顶,“没有一桩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