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惊蛰时节,春雷初鸣,正是关原两家联姻之日——长安关氏女妙仪,嫁于原家二郎西北兵马大元帅,原让。
梦中关妙仪婚前没有见到薛师望,她嫁给原让,冷清漠然,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笑。旁人只道此女羸弱,也许天生性冷。
那场婚事是否风光,关妙仪是否有遗憾,原霁一概不知。原霁在梦中看到的,是在二哥二嫂的婚事礼成后,关家人离开凉州,各自返家。
梦中的原七郎无缘关幼萱,本就焦虑,他听说关幼萱要随她阿父回姑苏去了,以后也许再不会来凉州了。原霁着急万分,顾不上所有,策马去追。
原霁在武威郡城一里外追上关家车马,他眼巴巴地想见关幼萱,痴缠了关幼萱的师兄许久,关幼萱才下了马车,疑惑地站在他面前。
小七郎面颊滚烫,抓着一把小匕首要送出去,关幼萱伸手来接,原霁又不肯给。
关幼萱黑眸像漆,嫣然可爱。原霁结巴道:“你、你日后真的不再来凉州了么?也、也许,我可以去看你……你愿意我去看你么?”
关幼萱茫然片刻,抿唇笑:“好呀。”
原霁涨红脸,欢喜万分。他喜她又娴静又伶俐,爱她娇而不俗。但二哥已娶了关家女,他终是不能……他目光暗半天,道:“我会想办法重新与你相见的。”
他送出匕首,掉头就走,一派少年郎君害臊的样子。原霁跨上马后,忍不住回头看关幼萱,他笑一下,分外认真专注:“萱萱妹妹,你等着我呀——”
柏树青葱,荒漠与绿林混杂。官道口,关幼萱裙裾如绯,善解人意地对原霁点头,却并不懂小七郎的心思。
原霁便眼睁睁看着梦中那个他策马扬鞭、自觉做好了什么约定,关幼萱则被她那个讨厌的师兄扶住肩,让她上马车。
关幼萱仰头,迷惘地问裴象先:“七郎是什么意思?让我等他什么?”
裴象先答:“他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我们家离他们太远了,过两年他就忘了,萱萱也不用放在心上。”
关幼萱信赖她师兄,点头。
关幼萱又想起一事:“那他以前还送了我许多东西,也是想交朋友么?”
裴象先:“逗小娘子玩罢了,小郎君们都爱这样。萱萱回头让侍女收起来好了,等师兄寻到机会,将东西还给他。”
关幼萱:“哦。”
观看梦境的原霁:“……”
梦里的她是瞎么?
梦里的他是傻么?
—
如束远所说,原小七郎从小挨打,皮糙肉厚,他身上的伤都是外伤,没多久就能醒来。
但是原霁不是正常醒来,他是被自己的梦气醒的。
平躺在榻,原霁睁眼后,一把掀起被褥。身上的伤痛让他动作迟钝一下,原霁皱眉,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中衣,以及袖口露出的手背上的箭痕。
原霁无视身体痛楚,下床到小几旁倒了碗清水,仰颈喝个干净。一碗不够,他再倒第二碗。
原霁蹙着眉沉思——
明明之前已经不做梦了,怎么又开始了?
这个梦代表什么?预兆?干扰?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在梦前,他有做什么特殊的事么?
关幼萱抱着一捧纱布绷带和药膏,立在湘妃竹帘后,看到日光如尘,照在原霁仰起的喉结上。
他喉结滚动,因喝得太急,水顺着下巴淌入松垮的中衣领中。
不合时宜,自己也不清楚缘故,关幼萱只看他喝水便看得呆住。待她回过神,她腮畔滚烫,如被胭脂晕染一般。
她忙重重咳嗽一声,那喝水的少年郎,便侧目向关幼萱看了过来——
他赤足立在地上,衣衫宽松,身量挺拔修长,长发乌黑披散,凌乱的发丝沾着水贴在脸颊上。他本就年少,如此散了发,平日巍峨嚣张的少年偶尔露出秀气模样,看着更加小了。
关幼萱发现自己心跳比方才更厉害了。
对上原霁漆黑幽静的眼睛,她一下子结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阿兄和我阿父已经商量好我、我们的婚事了!”
原霁:“……”
晴天霹雳,当空炸下。
他脑中思绪瞬间从梦境跳转到现实,他想起了自己昏睡前是怎么倒向关幼萱怀里,又是怎么可怜巴巴问她要不要自己……
原霁瞬间涨红了脸,他握紧木碗,目光闪烁,不敢对上关幼萱的目光。
原霁心里暗骂自己:他都在胡乱做些什么!他怎么真的神智不清地跑去求娶关幼萱了?
难道他要变成梦中那个他,只知道眼巴巴地追在关幼萱身后跑……毫无尊严!
二哥说的不错。
头脑发热的时候,不该做决定。然而他的决定已经付诸实践,凉州好儿郎,要说话算数,要对人家负责……原霁深吸口气,抬头面对关幼萱,淡定:“挺好的。”
见他这般说,关幼萱不禁抿唇笑,放下心——她就说嘛。
原七郎喜欢她。
梦里喜欢她,现实中他也喜欢她。他若不喜欢她,就不会冒着大雨、一身血地来找她说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