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青云再遇见墨芝期,盛夏已经过去多时了。

华山早早地入冬,而后雪下得铺天盖地。唯有秦岭山脉的另一处又见花红草绿,一入青岩便是湿暖的风扑面,刮得冻半僵的人从里到外哆嗦好几回。

墨芝期那时正同师兄弟们讨论招式,攥了支浑黑墨笔有板有眼朝木桩点,认真的样子全然不似上回的嬉皮笑脸。

寒青云急匆匆找到他,从袖子里找出个布团,二话不说往他下意识摊开的手里放。

布团握在手里寒气逼人,墨芝期匆匆收了笔,在他期待的眼神里打开,只得了一手冰冷的水,不禁怪道:“这是什么?”

寒青云愣了愣,盯着那汪冰水喘了很久的气,接着一声长叹:“……雪团。”

“什么?”墨芝期还没听清,眼尾唇角已笑得弯起。

“雪团……”寒青云有些丧气,小声嘟囔道,“师父果然说中了,只有红尘绝学的凝雪功才能把雪带到这里。”

“雪、团?”墨芝期一字一顿重复了遍,笑意更甚,“带给我看的?”

寒青云在他一身药味里懊丧着点头又摇头:“嗯,谢谢你上回的兔子,只可惜……”

“只可惜,我比较想看你那么大的雪团子。”墨芝期边说,边将那湿冷的布团四平八方叠好了收进怀里。

寒青云给他说得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耍我开心?”

“没有啊。”墨芝期眨了眨无辜的眼睛,笑盈盈盯着他看,“我真的没有见过。”

寒青云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想了想便提议道:“你那么想见,不如不亲自去华山看看?”

“我怕冷,不去。”墨芝期璨齿一笑,将他洁白的道袍上下打量,“反正你和它长得差不多。”

“你……”寒青云结舌,反应过来时万花已跳开几步。

“我现在百花拂穴手练了五重,不怕你了。”墨芝期摸出别在腰间的笔,挑衅似地朝他招呼。

“你这人怎么这样!”寒青云自然而然握上剑柄,说完就朝他脸拍了一道剑气过去。

聚在一起的万花们自觉地散开,津津有味看同门与一个小道长在演武场拆招。

半年下来寒青云其实稳重不少,无论人还是剑都张弛有度,不料见了墨芝期居然还是一言不合、打架开场。

墨芝期抱佛脚似的的武学自然比不过他磨砺多年的剑技,打了没多久又开始耍赖逃跑。围观的师兄弟们看得直打哈欠,不多时便散了个干净。

寒青云倒也没有逼人太甚,打得差不多便收了剑,坐在矮木桩上看万花嬉皮笑脸蹭过来、说谢谢他的礼物。

倒也不算什么礼物,墨芝期一副真的很想看的模样,让他不当真都难。往后他往青岩带了三四回,都以失败告终,再后来墨芝期不提,也就不了了之。

寒青云下山下得勤,剑技纯熟,出类拔萃,便同师门一道解世事烦忧,长安花踏了不知多少回,几年下来已是风姿倜傥的白衣道长。人稳重安定,表情也比少年时淡了许多,墨芝期见了他,说再下去就会变冥顽不灵的白胡子老道。

墨芝期从不出谷,三心二意练武,随心所欲嬉闹,手法精进得慢,人也越发懒散,模样未曾多变,站着比不过他戴冠高,皮肤倒是一年比一年瞧着透白发青。寒青云劝他多见见太阳,万花总笑着说日头太晒,然后琢磨起糯米兔的眼睛该换什么点,拉他去后院看新栽的花、轻易糊弄过去。

墨芝期是万花谷最无赖的那个,寒青云心知肚明,只是不明白怎么会不知不觉就着他的道,明明他做糯米团也只会做兔子或者蘑菇。

两人凑一起,从最初的小打小闹,渐渐变得认真切磋。叶落花开,等彼此身上的袍子换过几身,一个长发过腰,一个束发高冠,皆出落得长身玉立,仍不忘见面先亮兵器。

新来的万花小弟子不明所以,每每见了他们遇上,忙不迭躲远。

打归打,他们剑拔弩张从未结怨,来回比划洗去一身疲累,切磋毕来一壶茶,两三个话题便打发了剩余的半天,谁也没有把武学大成视为目标。

江湖险恶,通告牌上写着的银两数目惹得侠士趋之若鹜,嗅起来一股血味。寒青云站在上风口,避开扑鼻而来的花香,直言哪天退了世事纷扰就能修仙去了。

墨芝期立在他边上,拂开他扰了视线的冠带,问,为什么要修仙呢,人生百年不好吗。

寒青云摇头,说参透凡尘、收剑入鞘,应该是修道者最好的归宿。只是不知这要多少年,如今他连江湖都没摸透,人生百年才参了个皮毛,现在还说不上好不好。

墨芝期闷了许久,望着他白皙如玉的侧颜忽然发笑。

先别忙着修仙,他说,

在那之前,等我先打过你呀。

寒青云回眸,莫名觉得万花脸上的笑有些落寞。

那年秋天,墨芝期终于练熟了乱洒青荷、再也不用逃跑赖皮,寒青云也不得不认真九成才能应对,收剑时斟酌着说,下回镇山河都要给逼出来了。

万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练的是紫霞功,只有紫霞功有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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