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鱼……
叶鸯一怔,做贼似的四下环顾,见周遭无人,便压低声音斥道:“太阳都要落山了,怎的跑到这儿来!还不快快回去,叫我那狗师父看见了,不得拿着扫把撵你?”
女孩子脸色稍变了变,却并非被他夸张言辞震慑,她抱着怀中的小布娃娃,怯懦般向后退缩。叶鸯只道她被吓退,正欲关窗断绝她一同游戏的念想,不料目光一转,窗框上方赫然出现一颗人头。叶景川自房顶上倒挂下来,目光冷冷地审视着混球徒弟,想来是把他方才那番话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听了一次。
绰号小鲤鱼的那姑娘不知何时已抱着她的娃娃悄悄跑走了,她倒是听话,叶哥哥叫她做什么,她全部依言照做。叶景川无暇顾及她,仅是从喉间挤出一声冷笑,飘飘然掠下屋顶,提着剑慢慢行远。叶鸯望着他的背影,手突然抖了抖,好在他不是个暴脾气,否则叶鸯那根舌头,怕是迟早玩儿完。
叶景川脾气尚可,但也仅限于尚可,至少他对叶鸯不似对小鲤鱼那般温和。天色已黑尽了,叶鸯胡思乱想了半个晚上,也没整明白师父为何会在房顶上蹲着。他总觉得,依照师父的脾性来看,蹲在他屋顶上八成是想挑他的毛病,找他的错,然后狠狠地罚他练剑,罚他抄书,若是又气急败坏,就把他拖起来打屁股。
真是太——狠毒了。
窗外明月高高挂,照得叶鸯心慌慌。他颇有些不安定,老想着今晚会有事发生,于是胆战心惊披衣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想看外面是否有异动。他自己心虚,因此看什么都恐惧,树影摇动在他眼中好似恶鬼张牙舞爪,鸟雀清脆的鸣叫声让他想到招魂的铃,草丛被风吹得微微一晃,他立马冷汗涔涔,生怕猛虎从草中起身,一口咬掉他的头颅,把他的手脚胳膊腿统统拆吃入腹。
他不自觉颤了颤,双腿微微打起了摆子。这时不禁要想,倘若叶家还没有被灭,他应该还住在大院里头享福,而非居于山林,每夜担心着不知何时会冲出来的野兽。适逢满腔幽怨之际,却见得前方不远处树冠猛烈摇晃,叶鸯疑心是山中野兽现身,急忙退回桌旁欲取佩剑。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顷刻间被山风推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叫月光投到叶鸯面前的墙壁上。叶鸯险些昏厥,当即顾不得许多,回身刺出一剑,却被那影子轻而易举地格挡。定睛一看,来者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是荒野女鬼,更不是山中妖人,他周身沐浴着月色,乍一看养眼得很,乡间精怪万万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师父。”叶鸯撤了剑,面上如古井无波,内心却波浪滔天,早已将这神出鬼没的家伙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山间夜风很凉,尤其是在夜半时分,叶鸯赤足踏在地上,衣襟也未拢好,不过多时就被风吹得透了,连打三个喷嚏。碍于师父还在门前拦着,他虽是冷,但不好上床自顾自安逸,斟酌再三,仍是站在原地和人直愣愣对视着。
叶景川听他打喷嚏,恍然惊醒一般,这才想起去关屋门。屋门一关,叶鸯的喷嚏恰好停了,他瞅师父一眼,吸着鼻子一瘸一拐挪到桌旁点亮了灯,将桌面上铺开的纸拢作一叠,献宝似的给叶景川“上供”。后者接过他手中那摞纸,大致扫过一遍,随手丢回桌上,旁的话再没说,只道夜已深了,叫他赶快睡觉,免得误了时辰,周公都不愿来接人。
“嘿!我写了俩时辰,你就光扫一眼,你忒拿我不当回事。”叶鸯不依,竟是连“师父”也不喊了。他惯常“你”来“我”往,叶景川确实也拿他这没大没小的习惯不当回事,听他顶撞自己,也不生气,只问:“可还难受?夜里风大,小心受了凉,听话,床上躺着去。”
此语一出,叶鸯更加不依:“动手也是你,嘘寒问暖也是你;红脸白脸你都唱尽了,好事坏事你都做全了,你有……有本事别打我!”
那最后半句话说得色厉内荏,其实他本是想说“有种”,可他害怕叶景川当场翻脸,自己又挨一顿毒打,是以临时替换,换作了“有本事”。多加一个字,愤怒程度貌似减轻,语气貌似显些委屈,但这并非叶鸯本意。
叶鸯有所觉,顿时怒火攻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叶景川面色一变,慌忙拽住他双臂,小心翼翼扶他站直。叶鸯那两瓣屁股要是再跟床撞一下,今晚他就甭想睡觉,只管跟屁股蛋的疼痛搏斗,直到明儿早晨也别想着起。
“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叶景川面沉如水,语气暗含讥讽,“你只道无心复仇,惟愿隐居山林安稳度日,但你从未想过,江家是否愿放过你。你不学无术,剑法不精,又不擅躲藏,倘若有朝一日无人相护,老仇人寻上门来,你待如何?难不成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哎呀都这么些年了……”叶鸯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想同师父绕弯子,可他说话才说半截,突然讷讷没了声息。他不得不承认师父说得对,但年轻人嘛,总是心存侥幸,师父想着小心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却心宽似海,浑不把风浪当成大事情。
瞧他那副死相,叶景川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得暗骂一声混账小子,作势要松开双手,让他坠回床铺里疼一疼,清醒清醒。突如其来的下坠感拉回叶鸯的魂儿,混乱中他伸手胡抓,耳听得刺啦刺啦脆响,叶景川自作自受,自讨苦吃,硬生生被爱徒扯成个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