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有喧寂,何必欲云岑。’”行不多时,安之长叹一语,“罢了,回去吧。”
安之转身欲走,然身畔五人,竟无一人动身。安之顿觉不好,只机警看向身畔含莲。
“殿下,得罪了。如此良宵清夏,景致万千,北苑风物尤佳,烦请殿下挪步细赏。”含莲面如止水,却利落自袖中抽出一把利刃,抵于安之肋下。
安之眉峰深蹙,沉声问:“又是磊寒轩的把戏吧。”
“殿下错了。不妨告诉殿下,殿下不过引珠之砾,要周全此戏,终需陛下粉墨登场。”含莲面色不改,手中力道微加一分,“殿下请。”
安之无计可施,只依其所言,向北苑行去。回眸间,看重重树影后,云清殿明灯高烛,欢歌谈笑,恍如两世之物。
而那玉殿金宫内,众人耽于碧壶仙露,看席间杨柳腰肢,浅颦轻笑,尽态极妍。
寒轩略有薄醉,不想有宫人悄然入殿,耳语几句,那笑意,便寥落几分。
“众卿尽兴,朕去去便来。”言罢,只由那宫人扶起,欲转屏风而去。
方此时,丹叶正欲离席,梁勋攀手相语,景颜低眉独酌,唯蓝泽一人看在眼中。
蓝泽本无意多言,见寒轩醉态,只得关切道:“陛下尽兴,连杯不绝,当保重玉体,内宫若有急务,不妨等领宫归来处置。”
寒轩浅笑:“无妨。朕今日贪杯,不胜酒力。此去不过迎风踏月,散散耳热罢了。”
自出云清殿,寒轩面中笑意,早已转为秋霜。身后欢歌巧笑不断,寒轩立于华殿之外,背后投来斑斓流光。寒轩厉声问来报宫人:“中宫当真向北苑而去?可知是为何?”
那宫人躬身答道:“臣下非殿内近侍,不知就里。只知殿下由掌事含莲大人一路侍奉,本是道踏月赏景,打发辰光,不想久久未归,又向北苑去,臣下不敢不来禀报。”
“含莲……”寒轩沉吟片刻,“传辇,去北苑。”
北苑建于高处,多为刑狱之所。淑毓馆乃北苑低点,多为软禁亲贵之用,其上有刑房暴室,旧时更有九幽殿,只是废置已久,今已蔓草横生。山巅乃冷月轩,本为幽谈赏景之用,而今不过一座孤馆,受冷月霜风。
举目而望,只见冷月轩窗扉扇扇皆启,轩内一人,一身素色,迎风邀月,夺人心魄。
寒轩自知是安之,便道:“去冷月轩。”
冷月轩难行,许是酒意之故,寒轩未有丝毫惮骇,只下辇沿小径而上。
满径空翠松篁,玉丛幽芳,流萤几点,冷焰微茫。拾阶而上,到了院中,见晚樱落尽,唯有翠盖如云,枝繁叶茂。
寒轩径入冷月轩,看安之独立轩中,面如青玉,此景与当日遇刺如出一辙。夜风飒然而至,寒轩几分酒醒,便觉心凉。
见寒轩骤至,未及寒轩出言,安之便眉峰深蹙,只问:“你怎么一个人来。”
寒轩诧异道:“你又为何自己来这冷月轩?”
安之不意此问,怔忪良久,却扬声道:“你快走!带人再来救我!他们要请君入瓮。”
寒轩满面茫然,脱口道:“那你呢?”
“顾不得了。咱们不可都困在这。”安之难得面露焦急神色。然转瞬间,只听得有一串急蹄,二人皆是大骇。安之机敏,不由分说,行至门边,阖门落闩。回身间,只扼住寒轩皓腕,逼问道:“我宫中含莲,可是你五间之徒?”
寒轩不明就里,只答:“内宫之事,我本就鲜有过问,此人我并不曾知晓。”
言罢,安之眉间浓云愈重:“那便不知是你又做了什么冤孽。”
寒轩一头雾水,只心有不安。殿中未及点灯,唯月华斜照,一片清光。
“那含莲劫你至此,乃见雀张罗,诱我自投罗网?”寒轩问。
“正是。不然你怎可畅行无阻,径入这冷月轩?斯人挟我至此,本严防死守,怕我出逃。许是见你现身,便匿身暗处。你我而今尽入彀中,为人鱼肉,已无路可逃了。”安之面中未见惧色,一人长身玉立,月色下,更如仙郎玉树。
寒轩一时靡措,自窗而望,见那重檐叠阙,灯火万千,不过相隔几重山树,便似遥不可及。这冷月轩,如一座孤岛,断港绝潢,二人困坐愁城,末路途穷。
其实寒轩明白,二人并非走投无路。只需那把修罗刀,便可插翅而去。然若如此,安之一得自由,他与安之自会恩断义绝,此生中,不过雁逝鱼沉,音问两绝。
寒轩思虑至此,却听得叩门之声。安之后退几步,与寒轩并肩而立,静候门外响动。
“陛下无需多虑,我等所求,不过中宫,必不伤陛下毫发。”
“是含莲。”安之低声道,“有诈,他方才道意在于你,此时改口,想是虚言。”
寒轩未曾答话,他心下明白,安之避世独居,绝无蹑足俗尘。以之为质,又引得自己堕其术中,不过欲造四面楚歌之势,逼得二人走投无路,只可拔刀避祸。贼人所图,根本就是那一把修罗刀。
寒轩暗中定夺,绝不可拔刀破局。本是心有决断,然忽而忆及绥安已去,再无人临危济困,力挽狂澜,心意便暗弱几分。
数年间,凡有危困,绥安总能救人于水火。事到如今,却是自己一意孤行,断了二人恩义。再一转念,心寒更甚:或许自己与安之,这么多年,都不过是一厢情愿,一段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