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大有些紧张地等在知州府大门内的门房里。
从外表上来看,马老大打扮的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农民,眉头深皱,眼袋浓重,皮肤粗糙像是一号砂纸,手掌上的老茧太厚,让他的手都快要握不上了。
他换上了现在最好的一件衣服,还特意洗了一遍,却依然洗不掉身体里的那股土味。
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马老大,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那种。
但事实上,马老大不是。
马老大不姓马,他统领整个马帮,所以叫做马老大。
马老大的马帮,曾经是整个载天州唯一敢深入荒原腹地的商队,半匪半商,作风彪悍。无尽的荒原上,没有了人烟,就有了数之不尽的猛兽妖蛮,胆敢进入荒原深处,愿意进入荒原深处的,就只有一种人。
无路可走的人。
马老大的马帮里,有作恶多端的盗匪,有被驱逐的修士,有发配边疆的罪犯,有逃出军队的逃兵,也有走投无路的普通人,还有叛出部落的少数族裔。
马老大什么人都能接受,也什么人都可以管束。这个老人,他当过兵,杀过敌,在军营里学了粗浅的功法,后来因为受到同僚排挤,拉了一批人马出来,成立了一个马帮。
贩私盐,运玉石,送信件,他们做所有能赚钱的事,载天州上的许多小城市都依赖着他们活着,望东城,定水城,等等等等。
到了临老时,马老大把自己的马帮生意交给了儿子,自己在极北荒原上开垦了一片土地,带着一帮年龄大了,跑不动了的老兄弟,建了一座城。
一座没人把他们看成罪犯盗匪,把他们看成叛国逃兵的城市,就在他当初叛逃出来,决定成为马帮的地方,马头山。
那座城市叫做马头城,一座比望东城还要小的城市,一座除了荒漠和山石,一无所有的城市,但是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找到了的,可以自己居住下来的家。
马老大的手握紧了,粗粝的皮肤彼此摩擦,就像是两块石头在互相挤压。
几个月前儿子新婚,马老大让儿子留下,自己又替儿子跑了最后一趟生意。马老大想着,跑这一趟看看老朋友们,告诉他们自己再也不来了,今日一见就是永别;告诉老朋友们,自己也要等着抱孙子了,就算是辛苦,可这荒原上培养出来的儿郎,都是好汉子,他喜欢这样一个虽然艰苦却充满了人情味的地方,也希望孙子有一天也能跑上这条商路,成为这些城市之间的纽带与桥梁。
可他不曾想,今日一别,竟然真的成了永别。
整个载天州蒙遭大难,大多数城市都化作了死域,而荒原之上的马头城怕是也难以幸免。
大难伊始,马老大凭借自己的求生本能和对情势的正确判断,强压住回去马头城的冲动,迅速逃离。
把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带到了载天府,他让老兄弟们自己逃命去,自己却是不肯走了。
他的儿子,他未来的孙子,他那出身富家,被他抢来,现在却死心塌地的女人,现在都还在马头城,他不能抛下他们一个人走。
他不走,那些老兄弟们也都留了下来,在危难之中,他们抱成团,彼此援助,彼此帮扶,加上大多修习过粗浅的练气之术,竟然在几次劫难之中挺了下来。
必须先活下来,才能去找自己的家人,如果他们能活下来,那么家人也有可能活下来,马老大非常清楚这点。
现实有时让人绝望,有时又给人希望。就像是载天府的灵气,折折。
但在有一个人创造了许多的奇迹,让所有人心中信服时,就连马老大都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子大人,他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求子大人去重建马头城,去派人寻找家人,至少找到他们,不论是死……还是活着……只要找到他们,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就算是刀口舔血,在荒原上挣扎了一辈子的马老大,都情不自禁地对子柏风报以这样的希望,他不是容易冲动和相信的青年,却依然在心中坚信着这点。
因为除了这点希望,他一无所有。
从大清早就等在这里,前面却早就已经等了几个人,各位官员匆匆而来,也一个个插在他的前面,让他继续等了下去。
马老大就这样,在心中患得患失,有时候想:“他们肯定死了,就算是去找,又有什么用?走吧,走吧,何必去求子大人。”有时候又会想:“如果他们还活着呢?如果他们正等着我去救他们呢?”这样一想,就会连一刻都不想等,只想立刻飞到马头城去。
在这种痛苦的挣扎与折磨中,马老大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焦躁难耐。前面的人也大多是如此,直到马老大成了最前面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