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个大房间里徜徉了一下午,等她终于被人找到,带到爸爸面前。爸爸的脸上稍有怒气,却在靠近她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记得爸爸脸上痛苦的表情,那种想靠近又害怕,渴望又恐惧的矛盾的神情。
时隔那么多年,那时在爸爸脸上看到的神情似乎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它出现在自己脸上。
胥华玦,其实并不是生来就坚强勇敢无所不能;胥华玦,其实并不是完完全全,纯粹的只有光芒和勇气。可是能够令她依靠的人,已经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她。知晓她的软弱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再也没有人会那样温柔的拥抱她,再也不会有人,如此贴心的给予她安慰。
明明妈妈和妹妹已经去世很多年,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多年以后再次泪垂。难道是因为这再一次的失去?
还是因为她总是在一再的失去?
“不……”一路上发着高烧,已经两颊酡红,嘴唇干裂的女人的喃喃自语低声到难以听到,但是老虎还是有所感应一般的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女人在睡梦中露出软弱痛苦的表情。
他难过的用手里的湿布擦拭她的额头和脸,低声安慰着的,不知道是床上昏迷的胥家大小姐,还是在这时无能为力的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大小姐……大小姐您的身体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很快……就能有医生了……”
可是胥华玦那样千锤百炼的身体,哪怕生死边缘她都能保持清醒,保持淡定,多少年没有再见过她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自从华珏小姐去世之后,她就再不允许自己失败,不允许自己软弱,她要延续她们的完美,她要强大,要无所不能。
她经年累月的用那样的意志抗衡着自身的软弱,可是这一刻的胥家太子,与多年前那个痛失双子的少女并无两样。她摇着头,满头大汗的说着胡话:“……不……”
不愿见她的眼泪,干脆在流下来之前,就当做是汗水也一并擦去,老虎听到昏迷的人咬牙切齿一般的挣扎着:“……不要……我绝不……”她张嘴喘气,又稍微大声了一点:“……我绝不允许……不让你……离开我……”
这些话,说了一路,三天过去,一点没变,除了这个,就是那句反反复复的:“……你答应过……”
“……云悕……云悕……云……”
“你答应过……你……不说谎……答应……”
“……不许……离开我……不许……”
“……永远不要……云悕……云悕……”
“云悕……别离开我……你答应过,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对我说谎,你会在我身边,你会为我存在,我会永远在我身边。你答应过,绝对,不会离开我……”
“云……云悕……云悕……云悕……”
一直……一直到她扭头触到满脸冰冷,她从那片黑暗中睁开眼,抬起头。大海的腥咸浸湿了一整个枕头,她抬头看去,凌晨蒙蒙的灰白亮光中,父亲坐在单人沙发上,冷光映亮了他的侧脸,胥华玦依稀看见,父亲的鬓角一抹斑白。
她好似心里再被捅上一刀,却还不够痛,她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却忍不下心头一口怨气。
一嘴咬在手臂上,狠得立时就一嘴血腥,她终于舒出一口气,缓缓的松了嘴。
“父亲……”她掀被下地,却发现整个身体绵软得不像是自己的。
硬撑着前行了几步,膝盖一软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也好,她想,习惯性的挺直了脊背,纵使跪着,都是挺胸抬头:“对不起,父亲。”
一直静默安坐的长者依旧沉默,冲着那远方天边一抹久久不肯跳出来的亮看了很久。他不断地抿唇,似乎有什么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他却坚决的又将他们咽下。
他终究是比胥华玦更加成熟优秀的王者,看那抹亮磨蹭了太久,他很轻的舒了一口气,站起来,从边上捡了一件长外套披在女儿身上。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儒雅的声音和措辞,连怨气与失望,都表达得委婉得体。胥华玦终于稍稍低下头去,绷紧的脸好像大理石雕刻的,她看着地板:“是。”
“我愧对我的位子与权力。因为我的冲动莽撞,因为我的私心和狭隘,因为我刚愎自用不知取舍,造成了家族的巨大损失和无数人的死伤。因为我的任性,让胥家必须承受这样严重的后果,我让您失望,也让所有追随我的人失望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肯悔改?”
“爸爸。”分明仍在高烧中,可是一旦清醒就再看不出颓势,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和伤势跪在地上,胥尧飞也没有怜惜女儿的意思,但这一句爸爸,终究是让人动容的,胥尧飞回头看着女儿明亮的双眼,那并不是一个战败者的懊悔与绝望,不是软弱的。
“爸爸你说过,人生在世要从心所欲,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夺取想要的东西。”胥尧飞望着女儿的眼睛,恍然间想起谁曾经说,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越美丽,就越脆弱,那种闪亮,就好像琉璃。